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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愧意,除此之外,更是好奇到底是什麽事。

“何事?”霍祁問她。蘭薇頷首抿笑,如實寫了下去:“禦醫又換了方子,這幾日,臣妾覺得喉中格外舒服些……”寫及此忽而一停。從被擋廣明殿那日起,她都只是一門心思想將這事告訴他,如今寫下來卻恍然意識到,這其實壓根算不得件大事。

也算不得件“大為欣喜”的事。

驚覺他在知曉這答案後估計不僅不會有多欣喜反倒會覺得她奇怪,席蘭薇手上頓了一頓,再寫下去的話便是給自己打圓場了:“臣妾知道不是大事,但……”

“怎麽不是大事?”霍祁握住她的手,沒有讓她繼續解釋下去,語中欣喜滿滿。十指緊扣,他俯首與她額頭相觸,四目相對間笑意溫存地問她,“朕如何道賀為好?”

話語一停,他又道:“阿恬說沈寧要帶她同游,你想去麽?”

席蘭薇當即搖頭,完全不打算摻合在人家夫妻之間。

於是近在眼前的他又一笑,自然而然地續了一句:“那朕帶你去吧。”

“……”席蘭薇怔住。

“不……這算對把你擋在廣明殿外的謝罪可好?”他打著商量問她,繼而又誠懇地補了一句,“道賀麽……你想朕如何賀?”

☆、55 沖突

兩道接連而來的旨意讓後宮驚了幾天都沒回過味來。

頭一道,是晉席蘭薇為正五品婉華,著禮部另擬封號——算起來席蘭薇有日子不曾晉位了,晉一晉也不是大事。

但是,和第二道一起看,就覺得很是覆雜了。

前陣子寵冠六宮的才人夏氏,被下旨禁足了。

旨意下得隨意,甚至沒說禁足多久,讓一眾宮嬪都替夏月提了一口氣——這要是過些時日皇帝把她忘了,豈不是要一直禁下去。

一晉一禁,皇帝將其中喜怒表達得十分明顯。加之又是那日與席蘭薇同回吟月居後下的旨意,眾人忍不住地猜測著……這席氏在皇帝眼裏到底是怎樣的分量,是不是她說了什麽,才讓夏月一夕間跌了跟頭。

將眾人的紛紛議論視為無物,霍祁挑了個天氣晴好又不算太熱的日子,帶著席蘭薇出了行宮。

珺山很大,地勢覆雜,莫說席蘭薇,就是霍祁也不曾全看完過。二人只乘著馬車行了短短一段就下了車,隨意走著,反正山中各處風光皆是不錯,不必強求去哪一處,四處看看也是愜意。

席蘭薇張望著四周,密林草叢皆充滿生機。草間有些不知名的花開著,顏色很雜,並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種,卻帶著別具一格的活潑。

又或者,在芳草叢生間,有那麽一朵清新的白色盛開著,待得走近了、發出了響動,那盞白色才突然撲簌著翅膀飛走了,讓人驚覺原來是只蝴蝶。

她只是一直在向四處看,規規矩矩地在霍祁側後維持著約莫半步的距離。霍祁時不時回頭看看她,見她這一路看下來,連神色間的變化都很少,十分忐忑她是不是還賭著氣。

耳邊傳來泉水叮咚聲,霍祁駐了足,席蘭薇也隨之停下。他聽了聽聲音傳來的方向,銜起一笑,遂伸手一牽她的手:“來。”

隨著他愈走,聲音愈清晰,山間的小路卻逐漸不見,眼前都是樹枝雜草亂石,只好小心地邁著步子挑著地方落腳。

於是霍祁放慢了步子,握著她的手多施了兩分力,生怕她一不小心磕了碰了,這一地的碎石斷枝,磕一下決計不舒服。

“走這邊。”一截斷樹橫在眼前,霍祁一壁自己邁過去,一壁回過頭來伸手扶她,這回是兩只手一起將她攙住,席蘭薇怔了一怔,與他目光一觸,繼而引著他的視線回過頭去,意思是不該把宮人遣那麽遠。

“沒事。”霍祁一笑,無所謂道,“那麽多人跟著心煩。這也就是道難走些,別的危險斷然沒有。”

也是,到底是皇家行宮所在的山脈,風光好歸風光好,倒不用擔心跟真正的山林一般有毒蛇一類出沒。

於是點了點頭,搭著他的手邁過眼前斷樹,隨著他繼續往前走。

早聽得那泉水聲很近了,卻仍是走了許久,又是好一陣七拐八拐,那一片樹還都生得茂盛極了,幾乎將天日全然遮住,弄得道路昏昏暗暗。

拐過最後一道彎,眼前豁然開朗,泉水聲也陡然響亮了許多。擡眼看去,眼前懸一瀑布,傾斜而下的清水形成一片潔白,待得匯入溪中放緩了速度便又清澈無色了。

溪中有不知名的小魚,顏色各異,原在鵝卵石間靜止著,聽聞人聲便倏爾躥了出去,游出遠遠一截,又停下來繼續歇息。

霍祁伸了個懶腰,要在溪邊坐下。一擡眼,身形卻頓住,連呼吸也摒了,好像生怕驚到什麽。

席蘭薇見他如此怔了一怔,遂擡眸循著看過去,遙遙的,看見一只梅花鹿帶著一只小鹿,正往溪邊走。

……是來喝水的?

席蘭薇一時也不敢動了,不想發出半點聲響驚了“對方”。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梅花鹿,心覺可愛得緊,尤其是那只小鹿,和還未長成的小孩子似的,一看就是天真的樣子。

忍不住往那邊挪了一挪,想看得更清楚些。那母鹿驚覺有人,猛一擡頭,直直看向席蘭薇。席蘭薇胸中一噎,不知它下一個舉動是不是就該是帶著小鹿蹦走了。

末了那母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俯□繼續喝水。

“……竟不怕人?”霍祁也覺得有點意外,又被母鹿方才嘲諷似的瞥眼弄得想笑。嘗試著也走近了兩步,這回母鹿索性連頭都懶得再擡一下,悶頭喝水。

“有意思。”霍祁一笑,壓聲向席蘭薇道,“方才來時,看見那邊有一片葛藤,是梅花鹿愛吃的東西,你想餵著試試不想?”

……餵鹿?

席蘭薇當真有點興趣,眼眸一亮,霍祁便了然道:“在這等著。”

於是他就轉身快步離開了,大步流星地走著,席蘭薇甚至沒來得及攔他一攔。

一大一小在不遠處喝水喝得投入,席蘭薇看它們的眼神始終帶著喜歡和好奇。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,小鹿喝足了後擡起頭與母鹿蹭了一蹭,蹬了一蹬蹄子,便向她走了過來。

停下步子時離她已不過幾步之遙,和席蘭薇好奇地看它一樣,它也歪頭好奇地看席蘭薇。

那一邊,母鹿可算又擡起頭瞥了瞥她,接著,卻是又一次分毫不緊張地繼續喝水。

小鹿還在看她,蹄子邁起來又放下,好像在猶豫要不要再往前走一步。席蘭薇笑了一笑,輕輕地向前挪了挪,它果然沒躲。

於是伸出手去,小鹿仰起脖子看著,她輕輕地撫在它額上。

“呼……”小鹿重重地一呼,氣息噴在席蘭薇掌心裏,熱熱的。席蘭薇笑起來,很想開口跟它說一句:“別急,一會兒有吃的給你。”

“嗖”地一聲鳴響,席蘭薇自是說不出那句話,面前的小鹿卻倏爾一聲嘶鳴劃過天空,身形不穩地向旁一跌,下意識地想要站穩,卻被突如起來的疼痛弄得根本站不穩腳。

席蘭薇大驚,猛地站直身子,四處看去,想知道這支箭從何而來。

“嗒、嗒……”小鹿蹄聲響得無力,待得席蘭薇再想走近時,它已是滿眼警惕,強撐著想往後面躲的樣子。

不遠處的母鹿一聲尖叫,鼻息重得讓席蘭薇隔了這麽遠都聽得清晰,聽得出其中滿滿的敵意。

“殿下,找到了。”密林中傳來的聲音帶著喜悅,很快有十數人圍了過來,看到席蘭薇時腳下齊齊一滯,繼而有些尷尬地回過頭去,“殿下……”

隨後踏進的那人腳下也一頓,審視她須臾,帶著探究問出一聲:“你怎麽在這兒?”

不是冤家不聚頭。

席蘭薇黛眉淺蹙,沒有理會霍禎,回過身去走向那小鹿,不顧它的躲閃和遠處母鹿的一再警告,伸臂將它強摟進懷裏。

明明白白的不許霍禎再動它的意思。

“這是我王府裏的鹿。”霍禎解釋了一句,接下來的慵懶話語讓席蘭薇聽著有些不適,“這畜生,說跑便跑了,看來抓回去也會再跑,倒不如當獵物打來找個樂子。”

那支箭射在小鹿大腿上,刺得很深,滲出的血已在皮毛上滿眼開來,染出一片刺眼的猩紅。霍禎走上前看了一看,那小鹿眼中的驚慌已到極致,被席蘭薇摟在懷中安撫著還是不斷掙紮,霍禎覷一覷她,口氣生硬地又提醒了一遍:“婉華娘子,這是本王王府的東西。”

席蘭薇沈了一沈,一手仍撫著那小鹿,一手在地上撿了個小石片起來,霍禎輕笑一聲,揮手吩咐侍從:“都退下。”

蹲□,他看著她拿著石片在溪邊濕軟的泥土上寫著:“殿下既無心帶回去,何不放條生路?”

“是可以放條生路。”霍禎一哂,目不轉睛地看著她,覆又一字一頓地道,“但本王現在覺得,有些原該歸自己的東西若不看住了,興許就一去不返、再也不會是自己的,為什麽要發這個善心?”

席蘭薇一窒。

霍禎站起身來,席蘭薇小心地將小鹿放在地上,也站起來,將它擋在身後,等著霍禎的下文。

“這鹿,本王在府裏養得好好的,說逃便逃了不說,還踏壞了府中不少花草。”他冷笑著一擡她的下巴,“就如你悔婚一般,說不嫁就不嫁了,還弄得朝中對本王好一番議論。”他逼視著她,頓了一頓,眉頭一蹙,“本王從前到底哪裏對不住你了?”

從前沒有,那以後呢?席蘭薇很想問出這句話。思緒飛轉,忽而驚覺此時他怎樣的質問都不是要緊的,要緊的是……

霍禎並不傻,他看到她在這,不可能想不到她是隨何人同來。如此一再逼近、使得她與他近在咫尺……

腳步踩斷枝椏的聲音一響,席蘭薇惶然側眸,那熟悉的俊朗身影映入眼簾。

她還正被霍禎擡著下頜,遠遠看去,自是二人四目相對,且身邊再無旁人……

霍祁下意識地一擡頭,目光倏爾定住,不禁瞳孔驟縮,被眼前景象驚得一悶。

而這情景只持續了極短的一瞬,便見席蘭薇陡然一偏頭,驀地擡了手,用了十足的力氣,一掌狠狠地摑了下去。

始料未及的掌摑讓霍禎怒意騰起,面上被她的指甲劃出火辣辣的疼痛,他下意識地一捉她的手,憤然間手上不受控制地使了力。

“啊——”一聲尖叫出喉,沙啞得可怕,讓霍禎猛然回過神來,手上力氣一松:“你……”

她竟然……喊出聲了。

☆、56 躲避

“二弟!”霍祁快步上前,除了微皺的眉心再無甚表情。霍禎微楞,回過頭去一看忙是一揖:“皇兄。”

霍祁伸手一扶蘭薇,一壁捉住她的手腕查看傷勢,一壁問得平淡而帶三分警告:“二弟找婉華有事?”

“無事……”霍禎的目光仍停在席蘭薇身上,她擡手揉著被他扭疼的肩頭,黛眉緊緊蹙著,眸中充滿驚慌,就像地上那小鹿一樣。

蘭薇肩部、手腕都疼痛隱隱,更被自己剛才那一喊嚇住了,無措了半天,可算緩過神來,怔怔地望了一望眼前扶著自己的人,眼眶一酸,淚水幾乎奪眶而出,自己都說不清是嚇的還是高興的。

“二弟,朕再說一次,蘭薇是朕的嬪妃。”霍祁掃了霍禎一眼,“你和你的妾室,給她找麻煩不止一次了。你也知道朝中對先前的事議論頗多,若不想繼續下去,你離她遠些為好。”

霍祁的手指輕輕在蘭薇腕上一塊淤青上按了按,見她並未太痛,知道這傷沒有傷筋動骨。遂放下她的手,偏首看向霍禎,凝視他臉上的幾道劃傷須臾,淡聲一笑:“二弟圍獵時讓樹枝劃傷,朕會命禦醫前去醫治。”

話中的意思很是明白,此事到此即止,他不想再有旁人聽說此處的沖突。

霍禎手背隨意地一擦臉上傷勢,冷笑說:“皇兄待妾室真是好得很。”

“你大可以直說朕專寵妾室。”霍祁說得比他更直白了些,笑意亦未減半分,“但今日之事,無論專寵與否朕都只能護著她。”

他看得很清楚——雖然是席蘭薇先動的手,卻是霍禎先碰了她。一個是親王一個是宮嬪,若她不動手避開,問題才更大了。

霍禎沈了一沈,覆又深深看了席蘭薇一眼,目光從她身上挪開,躬身一揖:“臣弟告退。”

離開前,他瞥了眼地上受傷的小鹿,也沒有再作理會,冷哼了一聲離開。

“下手夠狠的。”霍祁睇著席蘭薇,話語輕輕。

席蘭薇輕咬了咬嘴唇,向後小退了半步,下拜謝罪。

霍祁沒有攔她,思忖片刻,笑問說:“謝罪都不打算說句話麽?”

方才分明聽見她喊出來了。

“……”席蘭薇登覺如鯁在喉,奇怪的感覺在胸中湧動著,想說什麽又說不出,好像聲音就在喉中徘徊著,卻始終沒有勇氣發出來。

“還是說不出?”霍祁皺了皺眉,沒有再逼她,道了一聲“算了”,伸手一扶,繼而將手中一直拿著的葛藤遞給了她,“喏。”

還打算餵鹿來著。

席蘭薇看看地上臥著的那小鹿,大概是實在無力站起,已經不再掙紮,放棄一般頹然臥在那裏,神色懨懨的,任人宰割的樣子。

不遠處的那母鹿又是輕叫又是蹬蹄子,卻礙於有人始終不敢走近,在溪邊急得團團轉,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這邊的小鹿。

席蘭薇把那葛藤的葉子揪下來遞向小鹿,小鹿偏頭避開,算是不聲不響的反抗。

這鹿本是越遼王府養的,目下逃出來……也許母鹿有本事帶著它覓食找誰,但受了傷能不能熬過去就說不好了。

霍祁瞧了眼那箭射進去的位置,估摸著沒傷到骨頭,又看看席蘭薇的神色,溫笑道:“帶回行宮去養著?”

……養著?!

席蘭薇啞了啞,愕然在他手上寫說:“這是鹿……”

又不是小貓小狗。

“知道是鹿。”霍祁笑出了聲,手在小鹿額上一撫,“不過挺溫馴,不會傷人。再說,宮裏又不是不養。”

如此說來也對。席蘭薇頷了頷首,又指了指不遠處那母鹿——小鹿帶走了,母鹿怎麽辦?

“嗯……”霍祁思索著,遂是問她,“方才母鹿一直在?”

席蘭薇點頭,他一笑,竟直接伸手將那小鹿抱了起來。這小鹿養得肥壯,但畢竟還未長成,算不得沈,霍祁摸了摸小鹿又看了眼那母鹿,便向席蘭薇道:“走吧。”

“……”席蘭薇不解,看看他的笑容,還是跟著一並向外走了。

她很快就知道了霍祁“安的什麽心”。那母鹿始終跟著,離他們十餘丈的距離,也始終維持著這十餘丈的距離。她若停下腳來回頭看去,母鹿便也停下腳看著她。

就這麽一直走到林外,候著的宮人們分明一驚,忙不疊地上前將那小鹿接下。

“當心,有傷。”霍祁叮囑了一句,也回過頭去看那母鹿。母鹿又停了一停,看看眼前的這一大群人、又看看小鹿。

目光似乎……柔和了些。

是以回去索性沒有乘馬車,一路向山上走著,身後的“嗒嗒”蹄聲從未停過。

直到了行宮門口,席蘭薇拽了一拽霍祁的衣袖——母鹿怎麽辦?

霍祁回過身去,望著那母鹿朗聲一笑:“要跟進來就跟進來,有吃有喝。”

宮人們俱是一陣無奈:聽得懂嗎……

接著,眼看著皇帝攬著席蘭薇進了行宮、那母鹿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,大搖大擺地跟進去了。

行宮門內門外的一眾侍衛忍不住地側目看去……覺得這簡直算一奇景。

六宮當晚就都知道了,席蘭薇宮裏多了個稀罕“物件”——梅花鹿。

且還是一大一小,據說那小鹿傷了,讓席蘭薇照顧著,母鹿也對她和氣得很。

這事對久居後宮的嬪妃來說很是新奇,一番議論之餘,又嫉妒席蘭薇在宮裏真是獨一份的待遇——為了她高興,皇帝連這山林裏的野獸都弄進行宮來了,憑什麽。

霍祁卻沒有太多心思去關心那兩只鹿如何或是後宮議論如何。當晚,傳了席蘭薇和禦醫一並到廣明殿,告訴禦醫席蘭薇今日發了聲的事,命禦醫細細診脈、查看,言辭間無比期盼席蘭薇趕緊能說話。

不僅弄得禦醫緊張得直擦冷汗,連席蘭薇都有些不自在。

足足過了一個時辰,禦醫才得以告退,殿中安靜下來,霍祁走到席蘭薇身邊坐下,噙笑道;“這般好事,怎的反倒沒精打采?”

靜了一靜,他又道:“很想聽你說句話。”

席蘭薇擡眸望一望他,垂下羽睫,張了張口,又為難地閉上,躊躇片刻再試著張一張口,卻是再度無聲地閉上。

她說不出來,就算這一年都很想說話,也還是說不出來。

眼見他滿是期許地在等,席蘭薇愈感壓力甚大,第三次這般重覆後,真是又急又惱地要哭出來,提筆寫下的字跡都潦草了:“臣妾說不出。”

“說什麽都可以。”他笑著鼓勵道,想了想,索性將要求放得更低了些,“一個字都好。”

席蘭薇默然。還是沒有勇氣發出一點聲響,今天的那第一聲……她自己也聽得清楚,沙啞而低沈,她就沒聽過哪個女子……不,就沒聽過哪個人的聲音那麽難聽。聽上去簡直不像人聲,而像是兩塊粗糙的石頭刮在一起的聲響,讓她心中不適。

“你在二弟面前都出聲了。”霍祁繼續道,“在朕面前反倒怕了?”

席蘭薇忽然就慌了。

突然提起霍禎……她不知他這話裏有沒有別的意思。一直以來,她那麽避著霍禎,從朝中到宮中,對於二人的議論卻幾乎從來沒停止過。

……他難免聽進去了?

霍祁定定地凝視著她的面容,良久,見她仍無反應,悻笑一聲又道:“再不吭聲,朕當真要嫉妒二弟了。”

席蘭薇竭力摸索著其中意味,半晌無果。霍祁到底是帝王,即便平日裏對她很好,她也還記得,他在更多的時候喜怒不形於色的,教人難以摸清情緒。

且她很是清楚,若果猜錯了他的喜怒該是多麽可怕。莫說是帝王喜怒,就是霍禎……一個藩王的喜怒,於她而言也夠受了。

“臣妾……”她在紙上寫得無力而猶豫,兩個字寫罷,遲疑了很久才又繼續,“與越遼王,什麽事也沒有。”

霍祁看得一楞,繼而皺了皺眉,帶了些許疑惑問她:“你在想什麽?”

“今日臣妾與越遼王只是巧遇。”她又寫道。

明亮的燭火映照下,席蘭薇的面色被那身杏黃的曲裾反襯得愈加蒼白,她寫罷擱了筆,略擡了一擡眼眸,與他視線一觸,羽睫便一陣輕顫。霍祁將那張紙拿在手裏,註目於上面分明寫得不穩的字跡,被那白紙黑字刺得有些胸中發悶。

覷一覷她,目光挪回那張紙上,他問得有點自嘲:“你以為朕在試探你?”

席蘭薇低眉頷首,下意識地避著他的目光,緊繃的神情讓他知道——她分明就是這個想法。

長緩地籲出一口氣,霍祁認真地看了她許久,這麽多日子了,他在席蘭薇面前時常“受挫”。比如她時常能猜到他下一句會問什麽,又或是通過一些細微之處看出他的習慣和喜好、判斷出他方才幹了什麽;再比如……她從來不會吃別的嬪妃的醋,平靜到他都忍不住地想激起她的嫉妒了——譬如在夏月的事上,雖是權衡為重,但在權衡之餘,霍祁亦有些暗暗的邪意,很想知道席蘭薇會不會在意這些。

可就是所有的“受挫”加起來,也不如眼下這一行字的解釋讓他心裏堵得厲害。他以為,不管席蘭薇多麽大度、多麽想避開後宮紛雜,都……至少是信得過他的。

☆、57 驚夢

“是,朕就是在試探你。”霍祁將那張紙擱回桌上,輕笑承認。仍是凝睇著她,目光有些森寒起來,語中笑意亦不覆方才鼓勵她開口時的溫暖,“你不是很會猜人心思麽?那你猜猜朕還要問你什麽,給朕個答案。”

他……

他離座從她面前走開,等著她寫。席蘭薇僵住,滯了一滯,在他的冷視下提起筆來,覺得心緒全被攪亂,莫說去猜他在想什麽,她就連自己現下在想什麽都摸不清楚。

合眸靜思,席蘭薇想,突然問起霍禎的事,那就絕不僅僅是想知道今日之事是為何,必定更想問明白一直以來她是什麽心思、與霍禎又是怎樣的關系。

落筆,手上運力一字字書下,寫得不急不躁。待得寫罷,席蘭薇細讀了一遍,無誤,將紙拿開,換下一張。

還有什麽呢……

哦,這一年裏與霍禎的幾次碰面、還有他當著一眾宮嬪曾經為她開脫過的事。

席蘭薇屏息,這事說起來覆雜些,便斟字酌句,寫下的言辭委婉小心。

然後……

若他疑霍禎先前對她的回護皆是有心,那麽也會好奇今日為何恰好會與霍禎碰面吧?

確實巧了些,他難得帶她出宮,偏就遇上了霍禎。

席蘭薇搖了搖頭,自己都覺得真是無巧不成書——若她是皇帝,碰上這樣的事,必定也是會生疑的。

如何同他解釋呢……

她想了一想,想到了帶回來的那兩只鹿。她來廣明殿時小鹿已經在後院一角睡了,蜷著身子,她伸手去摸它它都毫無反應。

神色微凝,席蘭薇再度落了筆,停停寫寫,可算將這第三番話也寫罷。將筆放下,她將三張紙上的內容又再度讀了一遍,遂站起身,捧著紙張行到霍祁身邊,屈膝一福,靜等問話。

霍祁淡看著她,看她低眉順眼的樣子忐忑得堪比他頭次召見她的時候。有些氣結,問得不冷不熱:“你真覺得朕在試探你?”

“……”席蘭薇悚然一驚,拈著紙的雙手一緊。全然猜錯了,第一句就不對,不知接下來兩句……

她擡起頭,眸中隱帶驚疑,霍祁略一笑,緩了一緩,垂眸淡睇著她手裏那幾頁紙,目光移回時,又道:“若是猜錯了,朕廢了你。”

席蘭薇面容一震,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。這般驚慌自被霍祁盡收眼底,徐徐笑道:“覺得猜不對,就別拿給朕看了。”

席蘭薇惶然看著他,意味不明。不知道他這意思是正經問題還沒問、還是已然算她猜錯了。

“朕不管二弟對你怎麽樣,你最初的那番解釋,朕信了。”霍祁笑了一笑,彎腰將紙從她手中抽出,卻是一折,未看,“既然是你自己執意悔的婚、連將軍都勸不住你,那說你現在再與二弟……太荒謬了。”

席蘭薇長松一口氣。但凡關乎清白的事,沒有什麽比夫家不疑更要緊了。

“所以朕拿這個試探你幹什麽?”他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,明顯覺得她方才的擔心有些可笑,“要是疑你和二弟……朕早不管你就是了,任由你啞著、在後宮老實待著,反正你也跑不了。”

說得十分自信——此話甚對,她這幾次之所以能見到越遼王,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時常拜見皇帝。如若皇帝根本不寵她了,她只能日日守在自己宮中,哪有見到親王的機會。

“所以方才朕當真只是想聽你說話而已。”他頓了一頓,“會提起二弟是朕隨意說笑,沒顧慮那麽多。”

席蘭薇淺淺頷首,他又說:“沒顧慮那麽多是因為……”他語中又停了停,“朕希望能與你隨意些、想你也能隨意些。”

他說得十分懇切,手中尤握著那三張紙,一並對折著,基本看不到裏面的字跡。他再度低頭瞧了一瞧,繼而拿高了一些,笑問:“是解釋和二弟並無關系吧?”

席蘭薇點點頭,他一笑:“朕沒疑過這個,以後也不會疑。不過你若不放心,這紙就留著,如若朕哪天疑了,提醒朕拿出來看,然後朕再接著信你。”

她心中輕顫,望向他的神色很有些不明就裏。這並不是平日裏柔情蜜意的時候,他們分明在說一件原該嚴肅的事,他的口吻卻寵溺極了,直讓她心中一陣柔軟之後就被鋪天蓋地的疑惑和恐懼覆蓋。

他是個皇帝,且一直對後宮的事很分得清是非黑白。更把輕重拿捏得清楚,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偏寵。

席蘭薇嘴唇翕動,竟不自禁地輕吸了一口冷氣。不由自主地會想起,上一世……差不多也是這個年月,霍禎也待她仍好,時時哄著,不讓她受半點委屈。那種寵溺,曾經一度讓她連生病時吃下苦藥都覺得是甜的……後來一點點消失,直到最後,她再怎麽努力都再也感受不到半點他的好,曾經被他寵著的記憶也全然化作了一把尖刀,把她刺得體無完膚。

前世的一切印象都太深刻,她刻意地不去多想,但一旦想起了,就每次都如同潮水上漲一般波濤洶湧,攔也攔不住。好似一時間一切都不由自主,並不知自己在想什麽、要幹什麽,只覺皇帝執在手中的那幾張紙白得分明,分明到刺目,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奪回來,觸及時又倏爾回神,生生僵住。

霍祁難免被她這番緊張搞得莫名其妙。見她面色發白,睇一睇她,又看看她僵住的那只手,覺出不對勁,未將紙箋還給她,眉頭輕蹙,另一只手探向她的額頭:“怎麽……不舒服?”

席蘭薇連連搖頭,強定了定神收回手來。心下仍一陣陣發著慌,將手攏進袖中互握了一握,垂眸頷首。

激烈的反應來得突然走得也快,霍祁疑惑更深,想問上兩句,看看她的面色,又把話咽了回去,溫聲一笑:“早些休息。”

是讓她歇在廣明殿的意思。席蘭薇躊躇了一會兒點了頭,福身施禮,隨著宮娥去沐浴更衣。

她進寢殿等了一會兒,霍祁還是沒有來。倒是有宮娥進來勸了兩次,道:“陛下吩咐娘子先歇息便是,不必等他。”

自然是於禮不合。不管霍祁動不動她,她既睡在了廣明殿……總不好扔下皇帝自己先睡得香。

於是躺在榻上強打精神等著,等了一會兒,困意來得愈發猛烈了。

興許是白日裏游山玩水得勞累了些,很快就覺得熬不住,眼皮發著沈,睜開又忍不住闔上,只要一松下勁來,立時三刻便能睡過去。

迷迷糊糊的,不知怎的又記起方才,皇帝笑意輕緩地一字字同她說著,她的目光卻全然停在他手中的幾頁紙上。

奇怪……

眼皮仍發沈,好像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睜開、才能看清眼前。她煩亂地擡起頭,定了睛,眼前卻是霍禎。

很是震驚了一瞬才回過神,怔然望了半天,確實是霍禎。

環顧四周……她熟悉的很,這是在越遼的王府,他的書房裏……

她張了一張嘴,仍是說不出話。魂不守舍地將視線移回他手上,已經不是白紙一疊,而是一只信封。

是給許氏請封的信……

她很清楚。

其實王府妾室的封位……他大可以自己做主,卻獨獨為許氏特意向皇帝請封,好像不這樣便不夠隆重、不夠表達他的喜悅似的。

因為許氏有孕了。

在她剛剛小產後不久,許氏有孕了……

她那麽清楚自己的孩子說到底是被許氏算計沒了,他不肯聽,還要為許氏請封。

只有那一次,她急了,不管不顧地去奪他手裏的信封,無論如何忍不下這口氣,不肯這封信送到長陽。天家的封位、賞賜,那毒婦根本不配。

於是也是那一次……算起來也只有那一次,霍禎動手打了她,一記響亮的耳光驚得書房中服侍的下人跪了一地。

信還是送到了長陽,於是許氏在王府側妃的身份之外,多了個郡夫人的外命婦封位,這封位於她無甚正經用途,卻是份難得的殊榮。

她一個妾室……

隨聖旨一同到了越遼的還有無數賞賜,自然是皇帝看在霍禎的面子上賜下來的。那一日,府中的妾室們都聚到了許氏房中道賀,連帶著看個新鮮,任她這個正妻在房裏壓抑得哭都哭不出。

直到席蘭薇驚醒,那份壓抑都在胸中揮之不去——但,好在可以哭出來了。

甚至都沒來得及多想這已不是那一世,眼淚就已經淌了出來,面前紅黑的床帳在迷蒙淚意中化成一片又一片光暈。她側躺著,雙臂緊緊擁住衾被,仿佛緊攥著什麽即將失去的東西。

一疊聲的問安聲聽得席蘭薇驀地驚住。恍然清醒,慌亂地伸手去擦眼淚,可尚在湧著的眼淚又哪裏擦得凈。

霍祁揭開幔帳的手停在了半截,看著同樣滯住的席蘭薇一時啞住。她仍是緊抱著衾被,半張臉埋在被子裏,猶猶豫豫地擡起頭來看他,一雙明眸哭得通紅。

霍祁下意識地回過頭掃了一眼,揮手命宮人們退出去,在榻邊側坐□,不解而關切地問她:“你怎麽了?”

席蘭薇一時沒有反應,他看了看她,便伸手去拽她緊抱著的衾被。剛一碰到,她卻抱得更緊,紅著雙眼直搖頭,也不知意思是“沒事”還是不讓他動衾被。

席蘭薇止不住瑟索,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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